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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儲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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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儲薨

景升十一年,仲冬。

自賑災歸京後,李安衾風光無量。

恰巧國舅江伯通辭官告老,李安衾因賑災有功,接替了江伯通辭官後的位置,擢升尚書令。幾日後,病中的聖人與輔政大臣們商議後又為她追加了司徒、司空的官職,特封“鎮國長公主”,同時給予大量賞賜。

彼時燕雲前線捷報頻傳,李瓊枝率領禦北軍大破遼軍,奪回燕雲最後一城,成功收覆燕雲十六州。現下禦北軍業已向安東方向進軍,準備與安東都護軍聯合,一舉收覆安東八城,徹底驅除契丹韃虜。

而太子慰勞的車隊也終於踏上回京的路程。

再說回長清公主這邊。

自從李安衾位極人臣之後,每日來長公主府趨炎附勢者不計其數,李安衾被擾得實在不耐煩,也思慮到功高蓋主的問題,索性這陣子大門緊閉,除個別特殊人物來訪,其餘遞貼者一律不見。

長公主這邊的大門敲不開,於是其駙馬江鳴川便成了他們巴結的重點對象。某次聚會,那不靠譜的駙馬被灌醉,意外吐露了自己與長公主至今未曾洞房的驚天秘聞。次日京中無數人家聞風而動,此後同李安衾自薦枕席的青年才俊猶如過江之鯽,卻也沒見她動心留宿睡。有大膽者敢翻墻爬床的,管你是誰家的嫡子還是庶子,通通都被公主府的侍衛痛打一頓,然後衣不蔽體地被扔到冬日的大街上丟臉。

“夫君,你知道嗎?今天街上那個郎君已經是第十四個爬床被扔出來的了。”

陸詢舟早上從自己的田莊上視察回來,甫一走進院中,就聽見林臯的妻主在同他閑聊。

每天冬天,林臯那位成日在外游山玩水的妻主都會帶上他們的小女兒來長安的陸府尋他過年。據林臯的自豪介紹,他妻主的家族會稽錢氏世世代代從商,財富積累無數,如今傳到她這一代已是富可敵國。人妻主還年輕貌美,除了喜歡調戲漂亮的郎君娘子以外找不出任何一個缺點。

對此,陸府眾人:小白臉,死一邊去!

被長公主包養的小白臉陸詢舟:嗯,我選擇沈默。

回到正題。

卻說院內眾人瞧見了回來的陸詢舟,林臯那位熱情的妻主當即朝她揮揮手。

“陸侍郎,我們在圍爐煮茶,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啊?”

因為賑災有功,陸詢舟已被擢升為戶部侍郎。

陸詢舟眸色微動,笑得:“好。”

瑞雪霏霏,陸府的院中到處銀裝素裹。此刻眾人坐在古色古香的亭子中圍爐煮茶,望著亭側的玉池斷橋在大雪中愈顯唯美,眾人賞雪的意興漸濃。

陸詢舟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紅茶,感覺身體舒暢,暖胃得很。她扭頭看向身側的趙娘子,笑盈盈道:

“趙管家,我今日去田莊視察了一番,你打理得不錯,年後給你加薪。”

看著管家趙娘子露出幸福甜蜜的微笑,陸詢舟話鋒一轉:

“但我還是希望,今年田莊上交上來的稅糧我們可以返還一半給農民。”

話音剛落,亭中俱靜,只留下茶爐噴氣的聲音。

管家不可思議道:

“四娘子,您在開玩笑嗎?別忘了,您今年的祿糧已經被長公主殿下扣了一半,您現下這麽做,這個年怕是會過得很拮據。”

“府上的賬房裏不還是有很多銀子嗎?”陸詢舟搖搖頭,解釋道,“我只是看那些田間的農民太辛苦了,一年到頭勞作,最後的收獲卻微乎其微,而且……算了,我這麽說你就這麽做,不用勸我,我心裏自有分寸。”

主子執意這麽做,她一個管家也不好多說什麽。

林臯的妻主慣解人情世故,見場面有些冷下來連忙出來打場,不一會兒,圍爐煮茶的熱鬧氛圍又被烘托了起來。

林臯的膝上坐著他三歲的幼女,小娘子可可愛愛、軟軟糯糯,令人心都軟了。陸詢舟想起還在房間熟睡的陸綏,如果不是擔心她罹患風寒,陸詢舟真得很想把自家女兒抱出來也好好炫耀一番。

林臯的妻主還在與他人聊得火熱,話題兜兜轉轉又扯到了那位從長公主府上扔出來的郎君。

陸侍郎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剛從燙板上解凍的茶果子,眸中閃過一絲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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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隔壁又有風箏飛過來了。”采薇進門稟報。

李安衾彼時正在研讀《貞觀政要》,聞聲後她平靜淺呷一口案邊的茶水,淡然道:

“風箏上又寫了什麽?”

采薇瞥了眼風箏上端正秀美的楷書,臉色紅了些,哎呀,殿下怎麽老是讓她把這些情話給念出來,羞死了。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采薇心一橫,磕磕巴巴地把風箏上的話念了出來。

李安衾面不改色地提筆,在初唐名相房玄齡說的某句話旁批上一行小語:

下犯上,於馭下無威,上之過也。

“殿下,要給她回應嗎?”

“不用。”李安衾不動聲色地翻開下一頁,心裏卻已然咬牙切齒。

那個佞臣,本宮就是太慣著她了,才讓她以下犯上到如此地步。

回想起那令人羞恥至極的兩日,她被囚於床榻上到了一次又一次。四十次,一次不落。她至今還記得那只白凈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在月光下的模樣,其上似乎覆上了一層薄薄粘稠的透明液體,手背上蜿蜒的青筋是那麽得清晰。

她羞恥地想逃離,最後卻被用力拽回來,手指粗暴地進了她柔軟口腔攪弄著,那人溫柔低語,讓她把事後的手背舔幹凈。

思緒回到當下,李安衾看著自己新寫下的批註“治國皆有本,凡行事當追溯本源,明志而篤行,不可本末倒置”,握筆的手指驟然一緊。

不對,追溯本源,本宮怎麽至今都是下面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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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一,冬至。

今年的冬至家宴算不上團圓。

聖人至今重病纏榻,燕王一家去年就回了封地,李瓊枝正率領禦北軍在外收覆失地,太子慰軍歸來的車隊尚在幽燕古道。

故而今年的家宴由皇後親自主持。

李安衾象征性抿了一口案上的美酒,掃視了一圈殿內眾人。

李晉皇室的家宴素來沒有那麽多尊卑的規矩。江鳴川作為駙馬自然是跟她坐在一起,妹妹李吟霽挨著他們,她的上座是皇姑姑與郡主表妹,對面則是皇嫂皇侄,座下還有國舅一家。

而她的母後孤零零地坐於上位,強裝笑顏招待眾人。

家宴,自然是要聊些家常的。

想來近期,皇家的事就這麽幾件。

李吟霽將滿十八歲入朝從政。

李燼月的身疾被醫好了。

李琰快滿兩歲了。

李安衾這個不孝女至今未有身孕。

她越聽越感覺世事實在繁瑣,公主殿下望著有些空的大殿,在剎那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的冬至家宴才算得上真正的熱熱鬧鬧,因為那時許多故人都尚在人世。

她也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大明宮裏那些有資歷的老宮人們都說長清公主殿下以前是個頑皮嬌縱的性子,十一歲那年因為意外落水,醒來後性情大變,變得成熟穩重、勤勉於學。殊不知,一切的一切,是命運以最殘忍的方式過早地剝奪了李安衾享受天真無邪的權利。

當晚宴席散下後,李安衾回首看著這空蕩蕩的大殿,窗外的月光灑進一片杯盤狼藉之中,母後用溫柔笑容掩飾疲憊,牽起她的手。

“桑桑,和母後去看看你父皇好不好?”

李吟霽喝多了,被宮人扶下去,如今只有她們母女二人去探望聖人。

李促得了癆瘵,怕傳染給妻女,於是他們之間只能隔著那副地獄變屏風進行對話。紫宸殿內是那麽的淒冷,窗外亦是灑進一地如霜月光。靜靜聽著她的母後與父皇聊起他們那一代人的陳年往事,李安衾嘴角微微上揚,帶著點無奈。她那永遠被蒙在鼓裏的母後,也永遠是這個冰冷無情的帝王家最後的溫情。

李促與江婉儀並非結發夫妻,但卻是在正當好的年紀遇見了對方。當年兩人初遇時,一個是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一個是二流家族的小家碧玉。她的父皇外表溫文爾雅,內裏冷血殘暴,但李安衾相信聖人對皇後是有愛的,從最初的算計利用到日久生情,她猜測母後身上大概有什麽特質吸引著他。

然而李安衾萬萬沒想到,父皇居然會對母後一見鐘情。

李促閉上眼睛,回憶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在秋日的鞠場上 ,他與李鄴等皇室子弟快馬擊鞠,彼時還是太子的李促意氣風發、春風得意,在鞠場上憑借高超的馬球技術引得席上的貴女們蕩漾一片。

命運的轉折悄然降臨。

連續數場比賽令他逐漸體力不支,當那顆小球被意外打偏飛向席上時,席上不出意料地傳來驚呼一片。

看席上那一塊的幾乎所有貴女都面露慌張之色,尖叫著避開飛來的小球,只有那個面容清秀的少女,她面不改色地淡淡偏開身子,避開了砸向她的小球。

那時有大風吹來,種在馬球場附近的秋櫻樹[一]隨風婆娑,落花紛飛中,她看見那個少女撚住一朵落花,擡眸對上太子殿下的意外投來的目光,她沒有絲毫訝異,只是報以莞爾一笑。

李促過去從來都不相信一見鐘情。

但那一刻,他內心的荒漠中突然有一株綠芽“啪”的一聲破土而出,開出了一整個春天。

今夜,紫宸殿內流淌著脈脈溫情。

李促服下那個小藥瓶中最後一顆鎮定病情的藥丸,壓抑住自己的咳嗽盡力陪妻女們享受這份最後的脈脈溫情。

江婉儀她知道她的夫君已是命不久矣,經太醫診斷,他怕是見不到來年開春的第一縷陽光了。或許,這個深冬的漫漫長夜便是他們相處的最後時光。

母女臨走前,李促再一次單獨留下了李安衾。

“桑桑,父皇只能靠你了。”

隔著那扇屏風,聽著父皇蒼老沙啞的聲音,她有些動容。

李安衾凝望著屏風上的地獄。她的父皇就躲在地獄之後。

“父皇真是病糊塗了,您還有皇兄呢。”李安衾苦笑道。

她壓下想與他和解的沖動,抑制眼角快要溢出的眼淚。

“不,桑桑,玱兒他……他……”

像是被戳中什麽隱秘的心事,李促逐漸哽咽起來。

李安衾的心中突然湧出不好的預感。

李玱咬緊了下唇,悲涼地道出隱瞞的真相。

“太子……已經薨了。”

[一]櫻花樹的原產地就是中國,中晚唐時期它們已經被大量種植於宮廷中,成為重要的觀賞花木,而且櫻花樹有秋天開的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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